前提是做个好人。

光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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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指:

*全文一发完,6k。


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道德经》



巴士开上了盘山公路。源子在车辆颠簸的瞬间下意识地收住了话头,望向窗外。我看了一眼表,早上十点五十分,我们已经聊了快一个小时。
公车正在前往歌乐山上的一个学生素质训练基地,五云山寨。出发时,我自觉地拎着行李坐到最后一排,果然没有任何人表现出要和我同列的意愿。我太清楚自己有多不合群了。我早已不再勉强自己和班上同学沟通,而是彻底放弃那种适得其反的讨好,转而真正地试图让自己变得透明——我觉得自己在这一点上做得倒是很成功。
然而今天,事情在源子的迟到之后发生了令我自己也不得其解的变动。
源子是班上非常受欢迎的男孩,虽然成绩平平,但是性格开放长相乖巧(我总觉得这个词用在男孩身上不太尊重,但思来想去似乎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形容词),而且有一种说不出的人格魅力。这种人应该谈过很多很多恋爱,我想,要不然情商怎么会这么高?
当源子拖着一口巨大的行李箱上车时距离原定的出发时间已经过去三分钟,但看起来没有人有任何想要责怪他的意图;而车上只剩下我身旁的一个空位了。我注视着他一边对老师说着抱歉一边向车厢后排挪动,心里莫名一阵发紧。我把这解释为被旁人打扰的不耐,但确知事情并非如此。我侧身让源子坐到靠窗的位置去。
“有太多零食要带,我收拾了两个小时,最后还是忘记了果冻!”源子在我旁边用崩溃的语气抱怨,脸上却溢着笑容。
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礼节性地“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他拉开行李箱的搭扣,像鼹鼠一样在堆积如山的食物里翻翻找找,最后掏出两支不二家棒棒糖,递到我面前:“喏,你要哪个口味?”
我下意识地要拒绝,又怕如此一来在路途上我们会浸泡在彻头彻尾的尴尬气氛中,于是从他手心里抽出草莓味的那支——天知道,我只是觉得另一支牛奶味的更适合他一些——源子却“扑哧”一声:“阿凯,没看出来啊,你还挺少女的嘛。”
我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又不知所措地补了一句:“可能吧。”
他就爽朗地笑起来,好像我的反应特别好玩似的。我看着他粉色的舌尖吸吮湿漉漉的棒棒糖,嘴唇沾上融化的白色液体。我赶紧错开视线。
于是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当然这也不算是“聊”,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讲,我在听。我仍然维持着平常的冷淡表情,可是不受控制地,我觉得他口中那些日常的琐琐碎碎都那么有趣。真是活得有声有色的人啊,我想。我不敢把视线完全转向他那边,因为余光之中他那种柔软的眼神注视着我,太过熠熠生辉;他粲然一笑,似乎连同我们之间的空气都震颤起来。
我却不停地对自己说:“他对谁都这样。”每重复一次,我那雀跃的心脏就往下坠一点点,沉入失落。我并不害怕失落,我和失落打交道太多年了,我们彼此熟悉,日日相见。
可源子什么也没察觉到似的,依旧不停地说着,说着。我却低着头,回想着自己在雀跃与失落之间起伏的原因。
一个星期前,我梦见了源子。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写完作业倒在床上准备休息一会儿,不小心就坠入了梦境。可能是因为天气转暖而我的被褥没来得及更换,可能是因为前一天源子在体育课时穿上今年第一件短袖做引体向上而露出了一小块薄而匀称的腹肌,总之我做了一个湿热的梦。梦里他的皮肤触感如此细腻柔软,他的嘴唇像乍醒的玫瑰花瓣,他的声音温驯而百转千回……我在一片惊惶与炽热中纠结地醒来。
家中只我一人,我却如同窃贼一样慌乱地扯下床单被套丢进洗衣机,在冷水里一遍遍搓洗贴身衣物,感到自己永远无法将那条平角裤上沾染的罪恶洗净。我久已归于冷清的内心忽然一石惊澜,被深重的负罪感压得无法喘息。
从那天起我无法允许自己再多看源子哪怕一眼,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神。如果真像他们说的那样,眼神是有实质的,那么他一定快被我的眼神包裹了。
而此刻,在颠簸的山路上,他有些茫然地望向窗外,阳光恰巧从云隙间渗透出来,使他柔软的发旋呈现出一种暧昧的栗子颜色。他那对于男生而言有些过分精巧的颌面轮廓在光线中几乎是完美的,让我想起初见奥黛丽·赫本的侧脸时那种惊艳。我看得有些出神,忘记了收回目光。
他忽然回头,撞上我的眼神,露出一个微笑。逆光使我看不清他微笑里的任何意思,只听见他说:“阳光里浮尘好多,我想起一首歌,你要不要听?”
我怎么做得到拒绝呢?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把耳机塞进我两只耳朵,划了划手机。我窥见他屏幕,是Hello Nico的《光尘》。


不想醒来的每个早晨
不能扮演好任何角色
无法展开下一段旅程
那就先好好的待在这

听暗夜传来的钟声
看夏花不畏死而生
我想我还有点选择
试着写最好剧本

和光同尘 黑暗共生
每个你都是多么独一无二
没有他者 只有我们
我唱的是为我们写的歌

在那冷冽冰凉的时刻
摩挲之后就感到温热
光束一直都陪伴在这
我们一起紧紧的握着
要并肩看夕阳西沉
月亮出现 就能安稳
要把噩梦还给星辰
把终点交给过程

和光同尘 黑暗共生
曾经失衡 眼神才更加清澈
就算痛苦 还会快乐
忐忑灵魂不用掩饰疤痕

和光同尘 黑暗共生
一片漆黑中彼此当守护者
拥抱混沌 直到失温
不等白昼夜能够行光合

所有颜色 都能纹身
视线模糊刻出最美的图腾
闭上双眼 也能指认
生命裂痕是你独特花纹



细细的耳机线连接在源子的手机,我听着主唱慵懒而性感的声线,感到自己的心脏也握在他手里。
他侧头看我:“魏如萱说‘她的声音黏住了寂寞和自由之间的空隙,接着又让人掉进魔术般的幻觉里’。说得真好啊。”然后莞尔一笑。
我近乎慌乱地点头说是。
这时候公车停下了。我们一齐看向窗外,“五云山寨”几个大字刻在牌坊。
下车便陷入一片混乱,全年级上千学生堵在广场。我扶着行李箱,目光下意识地就去找源子。他正挤在班主任旁边听着宿舍分配。我一点点挪过去,等其他同学都明了之后,才开口问班主任:“老师,请问我在哪间寝室?”
他拿起手里的表格看了一眼:“208。”
“谢谢。”我拖着箱子开始寻找。
终于看见208的门牌,我推门进去。是八人间,四张下铺已经被占满,几个男生在床边收拾行李,抬眼看见我进来,又默默低下头去。门口放着一只巨大的行李箱,看起来颇有些眼熟。我正思索这是谁的箱子,就看见源子扎着苹果头从盥洗室出来。
额头光洁饱满得像是注射了玻尿酸。我脑子里胡乱想着。
“阿凯也在我们这间啊!”他忽然露出一个兴高采烈的表情,就像我是他特别好的哥们儿似的,“睡我上铺吧!”
另外几个男生露出有些错愕的表情,但没说什么。
我点头说好啊,动手开始收拾自己的物什。



这次活动名义上是生活实践训练,其实根本就是让我们这群高二学生上歌乐山玩两天。下午安排我们亲手做火锅吃,晚上又看露天电影。
每个人端着一只小板凳从宿舍走到广场,挨个在幕布前落座。已经是夜里八点半,四下一片黑暗,电影开场十分钟我才发觉身旁安安静静坐着的是源子。我的心骤然跳动了一下,霎时连电影在讲些什么都注意不到了。
过了大约五分钟,我感觉到有人在戳我的小臂。我转过头,源子用一双湿润的眼睛看着我。
“太无聊了,”他又打了个呵欠,眼睛里的生理性泪水更充盈了,“你看过这个吗?”
“看过啊,讲的是高智商作弊,我估计年段主任是想教育教育这帮学生。”
“那你还看得这么认真?”源子有些诧异。
他不知道,我那么一本正经地盯着屏幕,其实脑子里全是“源子坐在我旁边看电影”这句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和他的交集只有一个莫名其妙的梦,为什么如今一看见他就这样不自然?
“啊,没事做嘛。”
“我下了几部电影,你要不要一起看?”他拿出iPad。
“……好啊。”我一再向自己重复,他只是对任何人都表示友好,但还是克制不住心里一阵悸动。
源子打开文件夹,里面是《恶童》、《重庆森林》、《太阳照常升起》、《侧耳倾听》。“《侧耳倾听》是吉卜力的片子,想看很久了。你不介意陪我看动画片吧?”他好像因为自己的“幼稚”而有些害羞,耳廓在黑暗中变成不太明显的粉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我挺喜欢动画片的。”我脱口而出。天知道我只在小学时候看过《千与千寻》。有什么办法呢,我想,我只是没法忍受让源子难堪这件事。
我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得心里一抖,但没有流露出来。我的脑子已经彻底乱掉,索性不去管,只是和源子两个人凑近了脑袋一起看着iPad上清新鲜明的色彩。他颈窝散发出一种清淡而柔和的气味,让我想起今天在盥洗室放置洗漱用品时他摆在架子上的一瓶强生婴儿沐浴液。有几个男孩子会在高中二年级依旧使用牛奶味的婴儿乳呢?我越发觉得他很特别。不带贬义的特别。
《侧耳倾听》似乎不如吉卜力的其他动画片那样出名。但片子开始十分钟后我就已经被吸引住了眼球。非常生活化的场景,但无论是色彩、节奏还是剧情,都如此恰到好处。贯穿线索的是Country Road这首老歌,莫名给人一种温暖安心的感受。好像走在一条日本小城市的街道上,正是初夏的美好夜晚,霓虹灯牌沉默地闪烁,一杯冰镇大麦茶顺着嗓子流下,一如衣摆下掠过一阵温和的凉风。我喜欢这样的风格。
看到后面我明白这是一个讲述梦想与情感的故事。主题可以说是相当常见,但叙述的方式却并不俗套。梦想是稚拙的梦想,甚至到最后也没有达成令人惊喜的成功;情感是中学生之间青涩又可爱的情感,梦境一样美好。
动画片结束时恰巧露天电影也落幕了。广场上的射灯骤然亮起,我一时没能适应突然的强光,眯缝着眼睛,而源子也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却没挡住脸上微湿的泪痕。我心里一动,没想到他还是这样感性的人,但没有任何觉得他脆弱的意思,反而为之感到有种……想拥抱的冲动。
我赶紧起身,端起板凳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男生宿舍没有独立的浴室,所有人都在公共澡堂洗浴。我早早走进一个隔间,发现用于隔断的板材非常低矮,且下方的空隙比一般公厕要高很多,相邻两间完全可以看见对方的头顶和小腿。我下意识地皱眉,不太喜欢这种没有足够隐私的设计;但也无可奈何。好在右边的隔间暂时没有人,我心里盘算着简单洗个澡就出去。
我正洗头时,听见右边传来拧开水龙头的动静。当我冲完泡沫,下意识地往右看了看,却好几秒没能移开眼:那个头顶,分明属于源子。我又往下扫了一眼,一对白皙而纤细的脚踝。水声中我几乎忘记了冲洗,而是盯着他骨骼分明的瘦削小腿。也许过了一分钟,也可能是一百年,我慌乱地收回视线,把水龙头拧到冷水。虽然已近夏季,山上的自来水依旧冰凉。我打了个寒噤,还是咬牙顶着水流冲了五分钟。我羞于启齿的反应终于过去,打开门,却没有注意到右边隔间的水声也停下了。
于是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下半身裹着白色浴巾的干净男孩。源子的肌肉练得丝毫不突出,精瘦却匀称。他挥手向我打了个招呼,嘴角咧出一个笑容。我低下眼睛不去看他,只点点头。他忽然上前一步,左手“啪”地拍了一把我的腹部:“哟,阿凯练得不错啊。“
我手足无措了。他笑着走出了澡堂。
我绝望地想,我应该再冲一会儿凉水。


我回寝室时已经到熄灯时间了,其余七个人计划着玩真心话大冒险。除了源子问了我一句要不要参与之外,似乎没有人认为我可能加入这种游戏。是的,不搭。
我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我很累,先睡了”,然后爬到了源子的上铺。
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我想这不是为了不打扰我休息,大概只是害怕招来生活老师教训。我确实很累了;但却控制不住听着他们的谈话内容。阿源似乎运气不太好,总是被抽中。刚开始大家提问都比较谨慎。
我数到源子第四次被抽中时,他们问:“你谈过几次恋爱?”
我的心骤然紧缩了一下。只听见源子“啊?”了一声,然后小声回答:“没有谈过哎。”
一片轻声惊呼。源子不太好意思地解释:“哎,其实吧……喜欢的人还是有的,不过对我表白的人我都没什么兴趣呀。”
我莫名悸动的心脏又忽而沉重了。
接下来几分钟我都在想,他喜欢的女孩子会是什么样的人呢?连源子都求不得,是有多优秀美好呢?大概是温婉柔美、像高贵品种的猫一样矜持又骄傲吧?
没想到源子又被抽中了。这次问的是:“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你为什么喜欢她?”
我屏住呼吸。
“其实不太受欢迎,不爱说话。长相当然没得说,只是总冷着脸。”源子慢慢地说,“不过我就是喜欢。可能是因为有一次我从楼梯上摔下来,他正好经过,把我背到了医务室,才知道是骨折了。他送我去医院,垫了钱,又陪我一直到班主任过来。当时我趴在他背上,就觉得这个肩膀太温暖了,和他的性格一点也不像,真想一直一直到不了医务室啊。”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都表示这女孩子真是挺有力气的。
我睡不着了。


他们结束游戏时已经是凌晨一点,我尚无丝毫睡意。三点钟时我已经彻底确定自己的失眠,于是放轻了动作顺梯子爬下,准备出去走走。
我刚背宿舍门打开一条缝,就听见源子在背后轻声说:“阿凯,你也没睡?”
我没有回头:“嗯,想出去走走。”
“一起吧。”
黑暗中我听见他起身,走到我身边。
我们沉默地走出宿舍。山上的深夜寒凉如水,我借着路灯看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运动背心和短裤,趿拉一双黑色人字拖,小臂因为冷空气而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我叹了口气,脱下冲锋衣盖在他身上。
他只看了我一眼,没有拒绝,裹紧了外套。
我觉得这时候好歹该说点什么,又不太舍得打破这段美好如梦的沉默。最终我还是开口了:“你怎么也睡不着?”
“哎,就是想起有些东西可能这辈子都得不到,自己还要牵肠挂肚,真是无解。”
“我也是。”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
我们一路走到山崖边沿,以缓慢的节奏对话。通常话语之间有着一段几分钟的间隔,这种自然而然的空隙丝毫没有冷场的尴尬,反而让我有种两人已经一起生活多年从而形成习惯的错觉。我们坐在一张秋千长椅上,铁制链条“嘎——吱——嘎——吱——”地拖长了音调响着。我从兜里掏出一包Bohem莫吉托,点燃。我以前烟瘾重,后来戒掉,现在极偶尔会抽一两支。
源子伸手:“给我也来一支。”
他吸烟的动作比我想象中娴熟得多。我今晚才忽然意识到这孩子心里原来有那么多事。
我们就这样坐着,谈着,一直到天光微微泛红。我打开手机指南针给源子看:“我们正好对着东方,说不定能看见日出。”
他摁熄了第三支烟,忽然笑起来;像个孩子那样的纯粹开心的笑。
“太好了。”他说。
“你是指什么?”我沉默了一会儿,问出口时心里有些颤抖。
他许久没说话,只是偏头看着我的眼睛。也许是他的“真心话”给了我勇气,也许是我真的走出了自我封闭的圈子,总之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你觉得呢?”他几乎用气声反问。
这时候太阳忽然从对面的山顶鱼跃而出。我叹了口气,看一眼时间,恰是六点正。
我右手扶着他的侧脸,凑近,停了三秒钟。他闭上眼睛。我颤抖着吻上梦里那双嘴唇。这朵玫瑰终于在我的唇下蓦然绽放,柔软,温暖,驯良。我尝试着探出舌尖舔舐他甜美的味道,他从刚开始的僵硬逐渐变得松弛,就像被我舔到融化的巧克力。
分开后我给了他一个拥抱。他把头埋在我颈窝,温热的呼吸,暖融融。
我从他肩头往前望去,阳光中浮尘飞舞,如此安静而热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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